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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二日雪艳愁就抡起袖子大干特干起来,和洛飞一起把王老伯的旧房屋整顿修葺了一番。王老伯坐在田埂边,一边笑眯眯地看着他们劳,一边用炉熬着麻豆芝麻粥。休息时,雪艳愁和洛飞喝着热腾腾的粥,跟王老伯聊起田间的收成。王老伯道:“这块地是鱼藻池边的闲地,所以细细长长,不成方圆,但好在离池水近,便于灌溉。宫里贵人喜欢新鲜的菜,隔几日各宫都会派人来摘取一些,将将也够,菜不够时就再从宫外采买。地虽不大,我一人管正好,秋冬季节无菜可种时,我就可以闲着了。”
洛飞问道:“听说皇帝又要迁都到南京开封府去,到时你也跟着去开封府的新宫殿里种菜吗?”
王老伯沉默半晌,才道:“陛下这是要对南边用兵了吧。旧时见说厮杀,金人大多欢喜,可以截获好多钱粮财宝。现在和平日久,日子也好了起来,都没人愿意再拼命厮杀了。我也不愿再南迁,就在这里守着这块地,饿不死就好。”
无论宋金大理,普通小民的心愿都是如此简单,可还是只能在高高在上的大人物们卷起的漩涡中苦苦寻求生存而已。雪艳愁和洛飞闻罢,心下恻然,默默不语。
晚上夜深人静之时,雪艳愁和洛飞就会换上夜行衣,避开完颜亮安排在周围监视的近侍,出去探查消息。前几晚两人摸去了完颜亮寝宫外偷听,却发现他晚上并无什么军国大事处理,只是临幸不同的妃嫔,夜夜寻欢乐,淫/声/浪/语不断。两人尴尬得面红耳赤,不敢看彼此一眼,速速逃离了现场,之后就干脆再也不去了,转而去宫外的军营探查。
射弓宴后没几日,洛飞听相随说虞允文已向完颜亮行过朝辞仪,很快就要启程归国了,于是晚间专程去会同馆辞别虞允文。虞允文道:“完颜亮狼子野心,昭然若揭,前日我去辞行时,他还说将看花洛阳,这不就是明白地告诉我他南侵的意图吗?”
洛飞道:“金国撕毁盟约,出兵南侵,目前来看已是必然无疑的了。我这几日去大兴府周边各军营探查,各军营也是忙于调兵遣将,准备粮草军需。另外我还有个担心,金军在加紧训练水兵,修建船舰。我估计完颜亮会在陆上出兵的同时,从海上出兵南下,直取临安。如果我们没有水军在海上进行阻拦的话,临安就危险了。”
虞允文思索道:“看来陆上海上都需要早做准备,我回去之后会将这些情况向官家一一禀明。你仍旧留在这里,探查金军消息,也要注意隐藏保护好自己。待金军南下之日,你就赶紧回来,为国效力,朝廷一定会委以重任的。”
洛飞抱拳道:“在下一定不负所托,那就拜托正使回国传信了。”
两人依依惜别,第二日大宋使团就离开大兴府,踏上了归程。
跟虞允文商议已定,洛飞才放下心来,和雪艳愁一起专心做活儿,不仅整修了柴房,还用木料做了两张小床,接着又在屋前架起了炉灶,屋后搭起了茅房。忙活了一个多月,终于收拾出了个还算像样的居所。
相随间或会来看看他们,见他们自得其乐的样子,也就放心随他们去了。完颜光英则每天都往菜圃跑,有时帮忙做做活儿,有时缠着洛飞教他射箭。
赵鹤卿也来过一次,进宫面圣完,他拐到菜圃,站在院中到处看了看,又见雪艳愁和洛飞一副农夫农妇的打扮干着粗活儿谈笑风生,终于还是什么都没说,就默默离开了。
没过几日,赵鹤卿又来了,嗫嚅道:“艳愁,你能跟我出来一下吗?我有话想单独跟你说。”
雪艳愁正在专心做床,不耐烦道:“我正忙着呢,你有什么话就在这儿说吧。”
赵鹤卿尴尬道:“你能给我一点点时间吗?我快要走了,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来。”
雪艳愁终于放下手中的活儿,抬起了头:“你要去哪儿?”
赵鹤卿沉默片刻,道:“五国城。”
雪艳愁皱眉问道:“五国城?在哪儿?”
洛飞也放下了手中的活儿,紧盯着赵鹤卿,说道:“在极北,靖康之变后,二圣和其他皇室都被虏到了五国城囚禁。你去那儿做什么?”
赵鹤卿没有回答,看了看周围,沉默地向院外走去。雪艳愁想了想,随后也跟了上去。洛飞看着两人的背影走远,直到看不见了,才又低下头搭起了灶,却怎么也搭不出自己想要的形状,心里乱成了一团麻,纠结半晌,终于还是放过了手中的泥土。
来到鱼藻池边,赵鹤卿停下了脚步,微风吹皱一池春水,就如同他现在的心境,曲折蜿蜒,连自己也看不清楚。雪艳愁默默地等待着赵鹤卿开口,可他一直静静地看着池中自己的倒影,一言不发。过了良久,赵鹤卿终于开口说道:“我的本名叫做赵成光,天眷元年出生在五国城。”
他顿了顿,似乎是等着突然抛出的这句话在雪艳愁心中投下的涟漪慢慢抹平,然后才接着缓缓说道:“对于这个出生之地,我并没有留下多少深刻的印象。只记得冬天的时候特别冷,娘就会抱着我躲进地下深五六尺的窖中避寒。地窖中还是冷,到处都是土,待上一个冬天,我的脸上都是冻疮和土块,搓一把就掉泥。整个冬天只有青菘菜吃,偶尔才能吃上一顿肉,要是能吃上一顿角子,那就是过年了。我还记得我娘做的角子里面包了青菘菜和臊肉,特别好吃……”
赵鹤卿的声音有点哽咽,于是他停了下来,雪艳愁也有些动容,正犹豫着要不要上前安慰,赵鹤卿又开始了讲述:“四岁的时候,我就离开了五国城,跟着姨奶奶一起。因为姨奶奶的儿子,也就是我的伯父当上了大宋皇帝,要接她回去了。那时候我什么都不懂,还问爹爹为什么伯父不把他们都接回去?爹爹流着泪说:‘车上坐不下那么多人,成光先跟着姨奶奶回去,等成光长大了,有本事了,再回来接爹娘。’我笑着说:‘那爹爹和娘要耐心等我回来,我一定驾着牛车尽快回来接你们。’娘舍不得我,抱着我不肯撒手,姨奶奶对她说:‘你放心,我一定会好好照顾成光的,把他培养成人,以后才能回来救你们脱离苦海。’娘泣道:‘我们这辈子也就这样了,只要孩子能脱离苦海,平安一生就好。’”
雪艳愁终于不忍卒听,开口问道:“你的爹和娘是……”
赵鹤卿道:“我爹是徽宗第二十九子,仪国公赵桐,靖康之变时才七岁,被一同虏到了五国城关押。我娘姓李,是五国城当地普通的汉人女子。我答应了要回去接他们,可离开了十九年,浸润在江南的春风暖雨之中,曾经遭受西北朔风冷雨的回忆就渐渐被冲淡了。我表面上过着锦衣食雅致惬意的生活,其实心中无时无刻不记挂着他们。一想到他们还在五国城过着缺衣少食朝不保夕的日子,我就倍受煎熬,苦楚难当。可是现在我连他们的样子都想不起来,连他们是否还在人世都不知道,更别提救他们脱离苦海了。如果他们现在还活着,是不是这十九年来都在一直期盼着我回去接他们呢?让他们辛苦等待了这么久,我应该是这世上最不孝的儿子了吧。”
说到这里,赵鹤卿早已泪流满面。
雪艳愁垂首轻声吟道:“一生跌宕,破絮翻卷青云上。梦已成殇,烟雨难敌朔风强。西湖寻芳,光阴荏苒几多长?六千二百,日日冰炭置我肠。直到今时今日,我才终于读懂了当年你在风徽亭醉后写就的这首减字木兰花。为什么直到现在才告诉我这一切呢?”
赵鹤卿苦笑道:“因为我不能。跟着姨奶奶回到大宋之后,我的真实身份被隐瞒起来,改名为赵鹤卿,为皇族宗子养在姨奶奶身边。南归后,我成为了宗族中徽宗唯一幸存的嫡系子孙,所以姨奶奶一直想让官家立我为皇储。可是官家清楚,金国之所以同意让姨奶奶带我南归,就是想让我参与争储,从而动摇大宋国本,所以对我极为排斥和戒备,连我的真实身份都不准人提及。可官家之前在南逃时惊吓过度,不能再有子嗣,而他深信‘太祖之后,当再有天下’的传言,于是从太祖之后宗子中挑选了两人养在宫中,就是你在径山茶宴上见过的那两位堂兄。虽然远离家人,但为皇储候选人,他们至少还有机会奋力一搏,得登大位。而我早就被官家从候选人的名单中剔除,没有任何机会了。从小寄人篱下,看透世事人心,我当然早就明白了官家对我的忌惮,于是只好表现得毫无野心,寄情山水,远离于宫廷斗争之外,才让官家逐渐对我放下了戒心。”
雪艳愁冷笑道:“皇家果然是毫无亲情可言,为了自己的权利,连亲侄子都要防备。”
赵鹤卿叹了口气,转过身,一双含愁的眸子悠悠看着雪艳愁,说道:“一直以来,我都是自己孤零零的一个人,就像是一颗小小的尘埃,在尘世中随波沉浮而已。我本以为这一生就会这样碌碌无为,再也没有回到五国城亲自接回爹娘的机会。但你突然闯进了我的世界,那年春天,你在苏堤上飘飞的身影,我第一次见到时,就已经深深印刻在了心里。跟你的相处,也让我开始相信世上真有如此自由如风的生命,如此随性自在的活法。你就好像是一束光,照进了我二十年来阴暗无望的生活。后来我从相随那里得知了你的真实身份,我第一次对未来充满了希望,觉得上天应该也是怜悯我的,才会把你送到我的身边。所以我贸然决定要把你带去见官家,好请他……给我们赐婚。”
雪艳愁听到这番话语,心中一动,抬起眼帘,凝视着赵鹤卿道:“原来径山茶宴时你就打算请宋帝赐婚?”
赵鹤卿点点头道:“我以为把你的身份告诉官家,他就会考虑用联姻的方式加强与金国的盟约。可没想到完颜亮早有毁约南侵的野心,官家竟打算扣留你,姨奶奶崩逝后,又立刻立赵玮为皇储,还打算把你赐婚给赵玮。我告诉他你性情刚烈,不可强求,请求去金国为质,护送你回国,让完颜亮赐婚联姻,如此方才可行,他才罢。于是去岁孟冬你们行刺官家之后,官家终于下定决心,暗中封我为延平郡王,并派虞正使护送我们北上,我才有机会在入见仪上向完颜亮请求赐婚。本以为此举既可以与你结为伉俪,得偿所愿,又可以以金帝驸马的身份请求释放爹娘,一举两得。可我没想到的是……”
雪艳愁接着道:“没想到我和相随早就互换了身份,你求娶到的会是相随。相随对你早生情愫,温柔体贴,与你也算是良配,这也未尝不是一个两全其美的办法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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